萌萌小段 vol. 8
Chefoo
无论是按照行政法规的定义,还是这世间的实体存在,我都是「独生子女」。我舅舅这边有个表哥,我大伯这边有个堂姐,两支上再没有比我小的孩子了。
表哥
之前说过,我母亲这一支,之前是在内蒙生活的。我舅舅在内蒙成了家,因此留在了那边。
我第一次见到表哥,大概是我两岁的时候,过春节,从烟台坐着绿皮火车,12 个小时到了北京,再从北京转到了包头。这是自己记忆之外的事情了,我尚存的五岁之前的回忆,并没有这一段。
我印象中最早对于表哥的记忆,是六岁左右随着家里人去北京办事儿的时候,当时住在北京理工大学附近的一家招待所,外面有一个小公园,我和表哥在里面玩迷宫和健身器材。
这些年表哥一家子没少来烟台,而我去包头的机会却没那么多。因此我脑子里和表哥的大部分记忆,都是在这个港城里发生的。
舅舅是家里唯一的生意人。在我小的时候,他说,等你俩长大了,一起干一番大事业。我不知道他说这话的动机,是随口一说,还是真的有什么期许。无论如何,大手一挥,仿佛前途一片光明。
我从内心就反感这种「安排」,更何况我对做事业没有任何兴趣,我宁愿自由自在地活着,而不是掉在钱眼里。但我什么都没说,连笑容都没有,让这段话题自己溜掉了。
我不知道表哥是怎么想的,直到后来,我大概猜出了他的态度,毕竟,「我就是个弟弟」。
那是我刚有手机号的时候,赶上表哥生日,我就在凌晨零点给表哥发了短信,祝他生日快乐。他无视了。当然,直到今天,我也没能察觉到,对于大部分人而言,零点的生日祝福卵用都没有,还很不体贴地打扰到别人的休息。
但那时候我察觉到,无论是因为我的过于平凡,或者说是我不是那么上进的人,或者说我根本就不追名逐利,总之,我对于他而言,并没有太大的价值。
有一年大学暑假,那时候表哥已经大学毕业了,成功地留在北京,走上了仕途。我去北京玩,住在他那边,我很知趣地不给他添什么麻烦,一天也见不到几次,只有一个晚上,表哥和他的朋友们吃饭,带上了我。
社交圈苦手的我坐在饭桌边表示无比煎熬。这群人都是他的内蒙的朋友,大多是他的高中同学。他在主人的位置上张牙舞爪地 social 着。他说着说着,来了一句:
「咱就吃牛羊肉就行,我不吃猪肉。」
不知为什么,这话深深刺着了我的心。我知道你是跟着回民舅妈成长起来的,可你是个汉人,装啥逼,哪次来你爷爷家,红烧肉不是你吃的最多。亦或者是你在故意恶心我,故意践踏我的自尊,告诉我,你根本不在乎我的喜好。
后来想想,那次去北京,也是最后一次,和他有一段较长时间的共同生活了。之后,也只剩下了极其偶尔的寒暄。
表哥结了婚,同办公室里的女孩子,在北京买了房,为了付首付,舅舅的压力更大了。后来两人有了个女儿。去年我也给了她压岁钱。但除此之外,再无交集。
再后来,我母亲跟我讲,他们两口子,「意外地」有了第二个孩子,正在为是否留下来而烦恼争吵。
我说,「想要孩子就做好要孩子的觉悟,没有这种觉悟就做好保护措施。」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,在我看来,你他妈才是个凡人。
堂姐
我父亲这一支都是土生土长的烟台人。烟台是个很神奇的地方,很早年间就因为朝廷的一纸耻辱条约而被迫「开放口岸」,但这里的人可是一点儿都没有洋化,风土民情保持地相当完整,换句话说,还是些乡巴佬。
在这种大环境下,我想,即使是教师、医生这种看上去「值得尊敬的」行业,也因为自身浅薄的世面,而没那么光鲜了。
我的爷爷奶奶是从事教育的,不过都是在地学校的老师。算术这玩意是有一说一,不容篡改的定理;但人格可是另一回事儿。他们的价值观注定了他们没有大格局,小市民的思维在他们自己的人生中无处不在。
所以,他们不是优秀的教师。看不上我大伯母,就撮合着大伯和她离婚,教唆着我堂姐和她母亲反目成仇。
有些东西是不好说到台面上来的,比如说,小的时候,回奶奶家串门的时候,她会死死盯着我母亲带过去的一大袋零食。然后她会跟我说,「小弟,你去拿点零食来吃吧。」我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,拿一大堆回来,分给她。当然,这一切,我妈是肯定看在眼里的。
小的时候没少和她在一张床上睡觉。这种农村家庭,是没太强的性别意识的,或者说,至少他们觉得,小的时候,这种事情无所谓。在除夕,两个小孩子撑不到零点的钟声,于是早早上了床,关了灯,我看着她的脸,她也盯着我的脸,手拉着手,和着外面热闹的烟花和鞭炮声,不一会儿就睡着了,在睡梦中跨年。
这一段,要是去掉鞭炮,就很日系了。她线条分明的面孔,是她一个人坚强地过着没有母爱的童年刻出来的。
后来的故事可以分成两条线:一条线是,我父亲出国念书,我爷爷奶奶非常不满意,觉得就一辈子待在烟台就好,干嘛出去,于是怀疑是我母亲指示。本来烟台人就看不上外地人,所以他们也并不祝福我父亲和母亲的婚姻,我姑姑从中作梗,两边吵了一架,我自然是站在我母亲这边,也就少了和那边的来往。
后来在聊到父母之间、两家人之间的关系时,同事「善解人意」地说,「这种事儿,都不是一个人就能吵起来的,说不定你母亲也有问题,只不过你不知道」。谴责受害者是爱嚼舌根的人们最擅长的事情了。我不想争辩,因为这样可以让你的「自以为是」看上去更加愚蠢。
另一条线是,我姐姐在高三时喜欢上一个男生,不仅逃学,还「私奔」了,住到了男生家。这是一个从小到大我行我素的人做的自主选择,家里没有能镇得住她的家长,也不意外。
我不知道的是,有一天,她来到我的高中,在门口拦下了一个女孩,让她给我带个话:「无论发生什么,我都会罩着你,万一学校里有人欺负你,你就跟我说,我找人来收拾他们。」
好几年之后,我才知道这件事,因为那个女孩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,更别说给我带话了。当然,我的生活只有学习和抄物理作业,因此也没有啥乱子。不过,当我后来听她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,当她说「我还以为是你瞧不起我这个姐姐,觉得我丢脸,所以不联系我」的时候,我还沉浸在她帅气的宣言之中。要是没有姐弟关系,没有任何亲情关系,我估计我一定会强势地推倒她,扒光她的衣服。
但是我们是姐弟,所以只能感慨,有太多超出我能控制的事情了。没什么可惜的。
但我的确瞧不起你。你的人生规划糟糕透了,你做了太多无畏的挣扎,最后还是回到这个家庭里,然后和家里参与介绍的富家子弟结了婚。可悲。
老二
上文我提到,我跟我母亲说,「想要孩子就做好要孩子的觉悟,没有这种觉悟就做好保护措施。」
说这话的时候,我根本就忘记了,2003 年,那个本来可能出生,但是没出生的弟弟/妹妹。在都柏林探望我父亲的时候怀上的。爱尔兰是不允许堕胎的,所以没办法,只能回国来做掉。
对这件事儿,我母亲一直说,「当时你不想要」。哇,这种事,就算是我当时说不想要,以我的性格,我也不会大吵大闹,摔锅砸碗,所以根本没严重到需要安抚我的地步,比起八九年的学生来说,我的「不满」或许只是打了个喷嚏的程度。
更何况,发生这事儿的时候,你又不是待在马厩里,我父亲也不是个马夫,我的弟弟/妹妹也不可能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拯救世人。
所以,我一开始把「流产」这件事怪在我的身上,是因为我不想要,所以我现在才如此想要一个妹妹。但后来,我觉得你们是成年人,能不能要,那是你们决定的。
「想要孩子就做好要孩子的觉悟,没有这种觉悟就做好保护措施。」
后来我妈跟我说,「你知道你说这句话的时候,我为什么没搭茬吗?」我一下子想起来这个被判了死刑的胎儿了。
结果我妈说,「其实在你出生之前,我怀过一次孩子,也是这种情况,没有准备好,然后就做掉了。」
我知道,她这辈子,一直深深地自责着,就像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一样,戴着苦修带,带子上的金属倒钩刺着自己的肉体。
另一方面,我可能还有个姐姐。比堂姐更好的姐姐,也或许是比堂姐更坏的、我更爱的姐姐。
结末
笛安借「龙城三部曲」称自己的作品是「严肃文学」。可笑死我了。她的写作方式和郭敬明的「小时代」又有什么区别呢?只不过主题换成了家庭而已,相同的都是为了戏剧性而强行拼凑那些生硬的起承转合与跌宕起伏。
你可能不懂人生的苦。你和所有当代华语拙劣的编剧一样,可能不知道人生是怎样的。绝大多数抓马最后都会变成避而不谈,所有禁忌的爱恨情仇都会变成陌路。
你可以肆意地在文字中深呼吸,「让龙城变成我这辈子的墓碑,我要努力在我的坟头上绽放出鲜艳的花朵」。但我不知道,现实的人生,哪有能把憋着的一口气,呼出去的一天。
“‘Tomorrow’ is a relative term, and we’re not getting there, (which) makes Anne (Frank) more depressing.”
——出自 Bo Burnham 的单口喜剧,「Make Happy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