萌萌小段 vol. 7
山眠
三姨姥过世了。其家人在今天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我外婆,说是「春节期间去了」。外婆一整天都很难过,家里面也都尽力安慰她。至此,她的大姐和小妹,都离开了人世,三姐妹就剩下了她一人。
中国河南省信阳市罗山县。地图来源:Google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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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姐妹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出生在罗山县。经过了战火纷飞的二十年,大姐去了沈阳本溪,在当地成为了一名很厉害的眼科医师。几年前的一个冬天,她在家门口覆盖着暗冰的路面上滑了一跤,前仰着地,虽然及时送医,但仍是没能抢救过来。二姐先是去了大连读书,然后去了内蒙包头,在那里结婚,之后随爱人搬到山东烟台。三妹没离开信阳,只不过是从罗山县搬到了城中。
在我的时间线里,我只见过大姨姥两次,而三姨姥只见过一次,那都是我在接受义务教育之前的事情了。大姨姥慈眉善目的面貌我还依稀有些印象,而三姨姥的长相,我已经记不得了。
因此「三姨姥」这个称呼更多地出现在家里人的语音对话中,「你三姨姥今年夏天有可能来」、「你三姨姥爷瘫痪了,她们来不了了」之类的。是的,最近十年,大概有无数次,三姨姥表达了要过来看外婆的愿望,但终究没能成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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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姐妹里,二姐在家是最受宠的。大姐早早远走他乡,在和三妹共处的时光里,二姐时时摆出当姐姐的架子,三妹也不得不忍让再三。久而久之,外婆成长为一个特别娇气又跋扈的人——挑食挑得厉害,没几样爱吃的;对外公也是一天到晚发号施令,满腹抱怨。这些年,外婆依旧多少还有着当姐姐的架子——比如通常是妹妹给她打电话。
话说大姨姥去世之后,外婆和三姨姥的电话也频繁地多了,大概是在这把年纪,多少知道要珍惜了。但有这么一次,三姨姥将近一个月都没来电话,外婆就有些气嘟嘟的;一方面是因为许久没来的这通电话,另一方面不知道是不是她有点在意面子,自己也没打过去。当然之后是通上话了,三姨姥爷去世了,也就忘了打电话这事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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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春节,舅舅一家来陪着过年。表哥在三年前有了女儿,这也是曾孙女第一次来曾祖父母家过年。小家伙很活泼,远在 10,733 千米开外的小叔也能在手机里感受到小侄女儿的这份欢乐。不知道这份欢乐是否冲淡了整个家里弥漫着的悲哀——一方面舅妈癌症在接受化疗,另一方面老两口经常生病,身子骨早就没那么硬朗,更麻烦的是,随着年纪越来越大,老两口的脾气也越来越急。

外公外婆和他们的曾孙女。摄于 2018 年春节,烟台家中。
我不知道我外婆这个年过得怎么样,我也不知道三姨姥是哪天走的,两人是否来得及在春节通最后一通电话。如果没通话,那我外婆肯定也没打过去,否则就知道她妹妹当时的状况了。如果没通话,那我就不知道外婆这个年里,是否有一些不满,是否有一丝不安,是否在今天收到消息后而后悔不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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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就是这样,说走就走,看上去猝不及防,仿佛是非常狠心的人,丢下在世的这些人就不管了;其实,在走之前,有多久的时光,能好好在一起的,能频频联系着的,因为面子也好、懒惰也罢,以及各种各样可笑的理由,让人们唯独注意到了,这一注定会发生的事情发生的一瞬。就算是走了,开始后悔起过去的,又能有几分呢?
去年年初我从国内回加拿大之前,外公曾和我有过长谈。当时我发微博,说:
「来周回枫叶国。昨日外公与我叮咛几句,也是以往出行的惯例。一二三四五六,纸上提纲一点一点,用心可见。然所嘱之事,大多不合外邦形态,也不符自己命运。始有不屑欲驳之意,转念一想,此去经年,恐生事爱敬而不得,死事哀戚而不能。遂默声细听。待说教之事毕了,回身强忍哽咽,怒玩 FIFA 两局。」
来源:Twitter。
不就是这样吗。宠爱了一辈子的晚辈无法陪在身边,到了却是那个没那么有感情的孙辈陪着过年。悲哀啊,说不定,真的就「生事爱敬而不得,死事哀戚而不能」了。
【后记】
春节前两天,三姨姥给外婆来了电话:「二姐啊,我现在耳朵听不见了,听不见了……」一个劲儿地重复。外婆跟她说,快点让她女儿带她去医院看。春节之后,其女儿来电话,告知了这个消息。老人家走得很安详,没插管没折腾,也算是功德圆满了。外婆自然是难过万分,一直说「要是多说两句就好了」。
残忍点儿说,多说了那两句,又有何用呢?
逝者无回;生者,何以难安?不知惜者,惜又何如?盖人之愚钝皆见于刹那之感惑,知天下之道而不解彼间之温存。可哀也哉。